AI让逝者重生,是救赎还是剥削?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人工智能正以激进的方式改变着人类记忆与怀念的形式,“数字复活”这一现象逐渐在全球范围内流行,引发了人们对于这一技术是救赎还是剥削的深入思考。
一、数字复活:让逝者“重生”的技术
技术实现方式
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重现已故者的面容、声音,重建他们的数字人格,即“数字复活”。通过克隆逝者的语音,训练、模仿其遣词造句的风格,并将语言大模型嫁接到3D影像上,从而制造出逝者的拟像。例如前CNN主播吉姆·阿科斯塔对已故的华金·奥利弗进行的特殊采访,就是利用人工智能根据奥利弗生前的文字和音像,克隆其语音、模仿其语言风格并嫁接到3D影像上,让奥利弗以数字人格的形式“接受采访”。
案例及反响
尽管“AI Olivier”(奥利弗的数字人格)动画效果僵硬、模型语速过快且表达兴奋情绪时发出近似“伪人”的尖鸣声,但奥利弗的家人仍然欣喜若狂,奥利弗的母亲特别喜欢让这个“数字生命体”用奥利弗的语调说“妈妈,我爱你”。这表明数字复活技术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们对逝者的怀念之情。
二、记忆的技术史:数字复活的时代背景
古代记忆方式
在古代,画像几乎是留存亲人面容的唯一方式。人类最早的“人物形象”可追溯至公元前约一万七千年的拉斯科洞穴壁画,但这些人物仅是简陋的线条和符号,难以提供可辨识的特征。直至希腊 - 罗马时期,肖像技法逐渐成熟,埃及法尤姆盆地的木板肖像细腻传神,成为古代肖像艺术的典范。中国的人物肖像画在汉魏六朝趋于成熟,强调“传神写意”,明清时期士大夫阶层流行雇佣画工创作祖先画像用于膜拜和纪念,但寻常百姓只能雇佣民间画师,画像质量难以保证。在照相术发明之前,离别意味着音容渺然,睹物思人的苦楚漫长而痛苦。
近代记忆革命:摄影术的诞生
十九世纪初,摄影术的发明改变了这一切。法国人路易·达盖尔发明了照相机,第一个在照片上留下痕迹的是巴黎的鞋匠,同年美国人罗伯特·科尼利厄斯为自己拍摄了自画像。随后照相术传入中国,起初只有富人才能光顾,直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照相馆才真正走入中国寻常百姓的日常,影像第一次以大众化的方式为普通人留下可传世的面孔。
未来设想与现实发展
1971年,美国生物老年病学家乔治·马丁提出“意识上传”构想,认为人类最终能够从低温生物学方式保存的大脑中“读取”信息并导入计算机,复活出类人的生物 - 电子杂合体。这一构想成为科幻创作的流行题材,如小说《置换城市》描绘了“数字人宇宙”,但其中存在着算力不平等的问题,只有富人的数字人能在优质虚拟现实中生活,穷人则只能在贫民窟式的虚拟现实中忍受缓慢运行速度甚至被冻结。然而,现实发展中,无论是“意识上传”还是“数字人宇宙”都建立在强人工智能基础上,要求计算机完整模拟人脑,使数字人拥有自我感知、记忆和共情的能力。相比之下,弱人工智能路径更为现实,通过数字化遗留语料,借助大模型模拟人类的言语反应,再辅以虚拟形象的具身化,使之具有人的形态,人类正在攻克这一弱人工智能版本的数字复活。
三、弱人工智能版本的数字复活:发展现状
研究起源
自千禧年初以来,“数字复活”逐渐从科幻幻想进入产业与学术的视野。2007年,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向佛罗里达大学和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联合研究团队拨款,用于探索构建逼真的“数字人”,目标是结合人工智能与高端图形学、电子游戏引擎,打造远超文本、音频或视频所能承载的人物历史档案。
中国的技术突破
数字复活在中国实现了弯道超车。2022年起,中国直播电商产业大规模引入数字人进行全天候直播推流,降低了“数字人”技术的成本和门槛,随后这一技术延伸至“死亡产业”。2023年4月,商汤科技发布“如影”数字人技术,仅需上传五分钟真人视频素材,便可生成声音自然、口型准确、外貌逼真的数字人。在汤晓鸥逝世后的第一个年会上,技术团队通过投影重建汤晓鸥的3D形象,利用其留下的音频数据制作脱口秀,展示了强大的技术实力,在全球范围内吸引了诸多效仿者。
其他案例
2023年,西班牙的一个电视节目邀请嘉宾倾听已故亲人声音的数字重建,音频完美重现故人的音色与音调。2025年6月18日,Midjourney发布新工具,允许用户以自己的图像为模板创建短视频。几天后,Reddit联合创始人Alexis Ohanian在社交平台发布为已故母亲创作的视频,影像中母亲抱着年幼的他,让他回忆起小时候母亲抱他的场景。
四、数字复活:温情还是剥削?
批评者的观点
以《人工智能与身后事》作者Nathan Mladin为代表的批评者认为,“数字重建”是欺骗生者忘却现实的心理鸦片。他们觉得死亡是生命的自然过程,接受死亡是痛苦但必要的心理重建,通过哀悼仪式,人们逐渐学会与遗憾和空无共存,而“数字重生”中断了这一心理重建过程,使生者对数字影像形成依赖,无法完成向共存的过渡,哀悼期无限拉长。
情感剥削的担忧
批评者进一步将“数字永生”的存在解读为残酷的情感剥削。风投师和互联网寡头们抓取生者心理最为脆弱的窗口时期,向他们兜售可以成瘾的“数字重生”并收取费用,如提供更逼真的交流服务、将“数字人”嫁接到人形机器人上等。到那时,可能会出现富人享用和真人几乎没有差异的“悲伤机器人”,而平民只能忍受质感粗糙、语言混乱、时而发出数字杂音的替代品,类似于小说《置换城市》中描述的场景。
数字复活技术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怀念逝者的方式,带来了温情的一面,但同时也引发了关于情感剥削和不平等的担忧。在面对这一技术时,人们需要谨慎思考其利弊,做出符合自己价值观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