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暴雨下的防洪反思：“为水让路” 才是治本之策
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后旗山洪致 12 名露营者遇难的悲剧，再次将北方城市的防洪短板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当传统意义上的 “少雨区” 接连遭遇超标准暴雨，当干涸河床变身农家乐、河漫滩建起住宅区，我们不得不正视一个核心问题：北方城市的防洪体系，是否还停留在 “被动防御” 的旧思维里？北京师范大学徐宗学教授提出的 “为水让路” 理念，或许正是破解当前困局的关键 —— 它不仅是一种技术路线，更是对 “人水关系” 的重新认知：在极端天气常态化的今天，与其盲目堵截洪水，不如主动预留空间，让城市与自然达成新的平衡。
一、北方防洪的 “新困境”：周期性暴雨撞上系统性短板
今年北方暴雨的 “异常感”，本质上是 “水文周期” 与 “城市发展” 碰撞的结果。当丰水期的降水遇上被侵占的行洪空间、分散的薄弱环节，灾害便在所难免。
1. 暴雨新特点：区域性、突发性考验应急能力
与 1998 年长江流域大范围暴雨不同，今年北方暴雨呈现 “多点分散、局部极端” 的特征 —— 北京密云、河北涿州、内蒙古乌拉特后旗等地的暴雨均为区域性灾害，缺乏明显规律，这对 “点多面广” 的北方防洪体系构成严峻挑战：
预测难度大：区域性暴雨往往形成快、强度大，气象预警的提前量有限，如内蒙古山洪从降雨到成灾仅数小时，露营者根本来不及撤离；
影响范围精准：暴雨多集中在中小河流流域、山前平原等 “非重点防护区”，这些地方的防洪设施薄弱，却承载着日益增长的人口与产业。
徐宗学教授指出，这种特点与北方 “枯水期长、丰水期集中” 的水文周期密切相关 ——2012 年以来北方进入丰水期，降水量较此前显著增加，但城市防洪体系仍停留在 “应对常规降雨” 的阶段，难以匹配极端天气的强度。
2. 体系短板：被忽视的 “非重点区域” 成灾害重灾区
北方防洪的核心矛盾，在于 “重点防护与薄弱环节” 的严重失衡：
大江大河强，中小河流弱：1998 年后国家重点治理长江、黄河等大江大河，使其防洪标准提升至 50-200 年一遇，但中小河流治理仍在分批推进，许多县域河流的防洪标准不足 10 年一遇，成为洪水突破口；
城市中心强，城乡结合部弱：海绵城市建设主要覆盖城市核心区，而城中村、城乡结合部的排水管网仍是 “雨污合流” 的老旧系统，且大量侵占河漫滩、山洪沟，如涿州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城乡结合部的工业园区与村庄；
工程措施强，意识教育弱：北方长期干旱少雨，公众防洪意识淡薄，在干涸河床堆放垃圾、建设农家乐，甚至在山洪沟附近露营，如巴彦淖尔山洪中的遇难者，正是对 “行洪区危险” 缺乏认知。
二、思路变迁：从 “堵截洪水” 到 “与水共存” 的认知升级
我国防洪体系历经三十余年发展，已从 “被动抗洪” 转向 “主动适应”，而 “海绵城市” 到 “韧性城市” 的演进，正是 “人水关系” 认知深化的体现。
1. 三个阶段：防洪策略的迭代之路
1998 年以来，我国防洪工作经历了三次关键转向：
1998-2010 年：大江大河治理阶段：投入数千亿元加固长江、黄河等干流堤防，建设水库、分洪区，重点解决 “大洪水” 威胁，使主要江河的防洪能力显著提升；
2010-2021 年：中小河流与海绵城市阶段：随着大江大河治理见效，重点转向中小河流清淤、护岸建设，并在 2012 年北京 “7・21” 暴雨后推出海绵城市建设，通过 “源头减排” 应对城市内涝；
2021 年至今：韧性城市阶段：郑州 “7・20” 暴雨暴露了海绵城市的局限性后，“韧性城市” 理念兴起，强调 “灾后快速恢复”，将防洪从 “工程建设” 扩展到 “系统治理”，涵盖空间规划、应急响应、公众教育等全链条。
2. 关键认知：海绵城市不是 “万能药”
公众对海绵城市存在普遍误解，认为其能解决所有内涝问题，而事实是：
标准有限：早期 “小海绵”（雨水花园、透水铺装等）仅能应对 1-5 年一遇降雨；当前 “大海绵” 虽整合了河湖、管网系统，也仅能应对 10-50 年一遇暴雨，无法抵御郑州 “7・20”（超 50 年一遇）、涿州 “7・31”（超 100 年一遇）等极端天气；
定位清晰：海绵城市的核心是 “解决常规降雨内涝”，而非 “抵御极端洪水”。面对超标准暴雨，必须启动 “超标应急” 机制，优先转移人员，而非依赖工程设施硬抗。
正如徐宗学教授所言：“任何防洪设施都有上限，我们要学会与风险共存，而非妄图消灭洪水。”
三、治本之策：“为水让路” 的四大实践路径
“为水让路” 不是消极退让，而是通过主动规划、空间预留、系统治理，让城市具备 “容纳洪水” 的弹性。结合北方城市特点，可从以下四方面推进：
1. 空间规划：预留 “蓄洪留白”，恢复天然调蓄功能
城市发展不应再侵占水体空间，而应主动为洪水 “腾地方”：
恢复被填河湖：结合城市更新与城中村改造，拆除侵占河道、湖泊的建筑，恢复其调蓄能力。如北京温榆河公园将原有的低洼地改造成人工湿地，既能休闲又能蓄洪；
建设下沉式设施：北方干旱少雨，可多建下沉式公园、广场、体育场，平时作为公共空间，暴雨时作为临时滞洪区。例如将足球场下沉 2 米，可容纳上万立方米雨水；
保留天然行洪通道：借鉴西班牙巴伦西亚市的经验，在城市中保留天然排洪沟，沟底平坦供市民休闲，暴雨时作为行洪通道，实现 “平灾结合”。
2. 工程改造：“微创手术” 破解老城区积涝
老城区管网改造不必 “大拆大建”，可通过精准施策提升防洪能力：
管网提质增效：对老旧管网进行 “雨污分流” 改造，清淤疏浚堵塞管道，在关键节点建设雨水泵站，提升排水速度；
优化行洪路径：拆除堵塞河道的违建，拓宽狭窄河段，加固堤防，确保洪水能快速下泄；
地下空间防护：地铁站、地下车库等易积水区域，需设置可升降防洪挡板（高度不低于 50 厘米）、配备应急排水泵与备用电源，低洼地段可建设 “挡水坎 + 排水明沟” 的双重防护。
3. 标准统一：建立多部门协同的防洪体系
当前排水、除涝、防洪三套标准分属住建、水利等部门，计算方法不统一，导致 “各自为战”：
统一标准体系：建立跨部门协调机制，统一按 “降雨量 + 流量” 双重指标制定标准，实现排水（2-5 年一遇）、除涝（20-50 年一遇）、防洪（50-200 年一遇）的有效衔接；
智慧化管理：利用物联网监测雨情、水情，建立 “雨情预警 - 管网调度 - 应急响应” 的智慧平台，如北京的 “城市排水智能调度系统”，可实时调整泵站运行，提高排水效率。
4. 公众参与：筑牢 “最后一道防线”
防洪不仅是政府的事，更需要公众的主动参与：
日常防护：社区定期组织清理排水口落叶、检查防洪设施，居民家中可储备沙袋、手电筒等应急物资；
风险规避：汛期远离河道、河滩、山洪沟等行洪区，不进行露营、烧烤等活动，关注气象预警信息；
意识提升：政府加强防洪避险教育，通过社区讲座、短视频等形式，普及 “洪水自救”“行洪区危险” 等常识，尤其要提高北方农村、山区居民的风险认知。
四、北方特色：因地制宜的 “差异化” 防洪方案
北方与南方气候、水文条件差异巨大，防洪策略必须 “一城一策”，不能照搬南方经验。
1. 北方城市的共性挑战与应对
干旱少雨，蓄水优先：北方水资源短缺，防洪设施应兼顾 “蓄洪” 与 “蓄水”，如建设雨水集蓄池，将暴雨洪水储存后用于灌溉、绿化；
冬季严寒，设施防冻：海绵城市设施需考虑防冻，如雨水花园采用耐寒植物，管道铺设深度超过冻土层，避免冬季冻裂；
地形复杂，分区施策：山前平原城市（如北京、石家庄）重点防范山洪，需清理山洪沟、建设截洪沟；沿海城市（如天津、大连）需兼顾风暴潮与内涝，建设海堤与挡潮闸；黄土高原城市（如太原、西安）需防治水土流失，减少泥沙淤积河道。
2. 典型案例：北京温榆河公园的 “韧性实践”
北京温榆河公园是北方 “为水让路” 的典范：
空间预留：公园选址在低洼地，设计了大面积人工湿地、湖泊，总调蓄能力达 100 万立方米，可应对 50 年一遇暴雨；
平灾结合：平时是市民休闲的公园，暴雨时自动切换为滞洪区，通过闸门控制洪水进出，避免周边社区被淹；
生态协同：利用湿地净化雨水，将蓄存的洪水用于公园灌溉，实现 “防洪 - 生态 - 景观” 的多重效益。
结语：防洪的本质是 “还历史欠账”
北方暴雨暴露的，不仅是工程设施的短板，更是 “人水关系” 的错位 —— 过去几十年，我们习惯了 “改造自然”，填湖造地、侵占河道，欠下了大量 “生态债”。如今的防洪治理，本质上是在 “还账”：将侵占的空间还给洪水，将忽视的常识教给公众，将割裂的标准统合起来。
“为水让路” 不是示弱，而是对自然规律的尊重，是城市发展的 “长期主义”。当我们在城市规划中预留出滞洪区，在社区里普及防洪知识，在工程建设中兼顾生态与安全，才能真正构建起 “韧性城市”，让北方城市在暴雨来临时，不再是 “被动承受”，而是 “主动适应”。毕竟，与自然和谐共处，才是最可持续的防洪之道。
